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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疾病塑造了她的人生
这次发病时,艾琳的身份是耶鲁大学法学院的博士生。此前她已经拿到了牛津大学的哲学硕士学位。
选择哲学,原因是她试图使用另一种高强度的精神风暴来对冲精神分裂症的风险。既然哲学拥有一种致人疯狂的魔力,如果她能够驾驭那种力量,也许就可以驾驭疯狂本身?战术在一定程度上奏效了。在大学时代,哲学安顿了她动荡的心灵、并为她获取了去牛津的奖学金。
在牛津时,她无数次披头散发、满身污垢地躲在地下道里,接收大脑深处发来的命令,用电炉、开水或打火机烫伤自己。那个小人反复宣布:“你什么都不是,你什么都不配,你不存在”。疾病在灵魂上蛀出的孔洞需要更多东西去填补,这迫使她去寻求更好的支持系统和对人性更敏锐而丰富的见解。四年后,艾琳以优异的成绩毕业,但另两项成就更为重要,一是与她的治疗师建立了充分信任的治疗关系,二是选择了她愿意终生从事的事业。
作为精神分裂症患者的体验使艾琳越来越被心理学和法学所吸引。她关心精神病抗辩权、非自愿监管的合理性。她了解那些因为精神疾病而被迫犯罪的人、那些因为试图融入人群而被皮带绑在病床上的人、那些必须赤身裸体在护士面前大小便的人,以及那些已经被文明社会滤除在外的人。
艾琳·R·萨克斯有一种独特的意识,她觉得“我极有可能成为他们当中的一个”。这样的陈词暗示她是一个潜入文明社会的疯子。从选择哈佛法学院开始,她将用一生来整合文明人的学术理性与精神病人的个体经验。“我是谁,我从哪里来,我到哪里去”,对这一人类根本问题的追索使她成为了加州大学的法学和精神病学教授,并在2002年出版了广受好评的学术专著《拒绝关怀:被迫治疗和精神疾病患者的权利》。
谁都没有想到一个疯子能够把理性用得这样好,她不但证明了精神病人有与文明合作的可能,更增加了对人性的认识。艾琳的工作在精神病人和文明世界之间建立了一座桥梁,她迫使我们不得不重新反思“正常”与“不正常”的边界,并把精神病人所承受的苦难当做人类本性的一部分来考量。她给了文明重重一击,却扩大了文明的范围。
四、 你不等于你的疾病
艾琳把她认识的人分成两种,一种是在她清醒的时候,凑在她的耳边恐惧地说:“那些精神病人是另一类人,他们和我们不一样”;一种是在她发病的时候把她揽在怀中,告诉她“艾琳·R·萨克斯还在这里”。
她非常感激一位名叫安东尼·斯托尔的医生,因为在别人都只看到她的疯狂时,是这位医生看到了她自愈的本能。他建议艾琳不要因为疾病而休学,而且正因为病得太重,所以需要靠工作唤起强大的自我来对抗疾病。
她也拥有一位终生好友,她在耶鲁的同学,后来的哈佛教授史蒂夫·本克。他是艾琳在病痛中的救护车和防火墙,也是学术上的合作者和挑战者。在艾琳的婚礼上,他们一起躲在轿车中,手拉手抵挡那个邪恶小人发来的指令。史蒂夫让艾琳意识到,她确实是一个人。
史蒂夫说:“当你得了癌症时,人们会送鲜花。而当你发疯时,人们则不会”。人们倾向于把精神疾病当做一种邪恶而非当做一种不幸,认为某人一旦患病,则将陷入永远的疯狂和精神错乱。这甚至被看做所有邪恶中最糟糕的一种,一个杀人犯可能在神恩下流下忏悔的眼泪、一个偷窃者可能在服刑结束后重新融入社会,但精神病人却是绝对不可信的,不管他是否按时服药、是否在言行举止上表现地和常人一模一样。
精神病人在很大程度上被等同于病症本身。一方面可能是因为对人类而言,失去控制的恐惧甚至大于失去生命。另一方面可能是因为人性过于复杂,为了能顺利地想象光明,只能把人性中黑暗动荡的部分归罪到那些被诅咒的人身上去。文明人将疯子圈禁在铁丝网中,在外面种上花草树木,以自欺的方式宣布:“人类很正常”。
只有离他们最近的人才知道他们的价值。精神科医生曾奇峰在看过这本书后说:“精神分裂症的自救,是整个人类寻求自救的一部分,而且一定是最惨烈、最辉煌的那一部分。在我们满含泪水地观看的时候,也别忘了施以援手,因为他们不仅仅是他们,他们也是我们的一部分;他们代替我们变得疯狂,所以我们才得以远离最深重的苦难。”
他们不是魔鬼,而是被挑选出来去与魔鬼搏斗的人。在他们的脑海之中所进行的残酷斗争,正是人类灵魂征战的缩影。他们穿越疯狂、历尽千难万险而最终平安抵达,只有这样的旅程才能真正说服我们,人性值得信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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