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节期间走亲访友、网上冲浪之际,笔者关注到了农村“ 碎嘴子 ” 现象的 热度 以及大众的普遍 关注度,意识到该现象已然具有了相对 普遍性 和鲜明的 社会性。下面,笔者先举数例以 廓清 该问题的社会表象:
城市打工青年 A 谈到:“ 我三年没回家了,回去后才知道我一年前就因‘ 犯了事 ’被枪毙掉了 …… 三年间,我一直本本分分在外打工,却被村里人‘ 说死了 ’,还是被枪毙,我比那窦娥还要冤!”
在外求学的 B 谈到:“ 前几天有几个邻居来我家串门,问我现在在哪里,我说自己在 XX省份 的一所 985,结果邻居次日就到处传我在 XX省份 的 酒吧里跳舞 …… ”
网友 C 告诫广大返乡青年:“ 早上最好不要在村里 晨跑! 今早我在村里跑了一圈,下午就被村里老人议论,说我大清早不知道从谁的 被窝 里跑出来了,忙慌地回家去。”
类似既可笑又可气、令人哭笑不得的 吐槽 不计其数。
有位十分幽默的网友总结道: 一地的瓜子壳,把路过的人的一生都磕的稀碎; 凡是路过,无一幸免! 总的来看,这些社会现象具有一定的 共性 表征: 事实被曲解,信息严重失真甚至被随意篡改,“ 受害方 ”大多是青年人,“ 施暴者 ”大多是常住村里的中老年人。
春节期间,大批在外工作、求学的人们都选择回乡过年,这种选择既是 传统,也是中国人的 情结。这本是阖家团聚、重归故里、欢度新春的好事,热闹事; 但很多青年网友表示: 返乡后,需要面对 乡里乡亲、七大姑八大姨 的“ 法术伤害 ”,即“ 碎嘴子 ”的侵袭,简直不胜其扰、快要疯掉; 为此,很多网友甚至打算来年春节不再返乡过年。
“ 碎嘴子 ”都是一种负面的、贬义的 口语化 表达,意指交往行为的 非理性,沟通方式的 琐碎化,语言内容的 虚假性,交流途径的 非正式性 等基本内涵。这是一种文化 符号 或 标签,人们常常以此回击 被议论、被嘲弄、被构陷 的负面交往 遭遇。
“ 碎嘴子 ”既有 行为 意义,指 闲言碎语、无事生非、乱嚼舌根 的活动;又有 群体 意义,特指 经常性 发生该行为的特定 人群。
要想对农村“ 碎嘴子 ”现象的 性质 和 影响 进行社会定性,并非易事。往重了说,我们可以引证 存在主义大师 萨特 的一句名言: 他人即地狱。意指该现象对“ 受害者 ”的 声誉、心理 和 生活 都造成了巨大影响,是 极恶劣 的语言伤害和社会行为,这简直就是“ 网络暴力 ”的现实表现; 甚至可以上纲上线至“ 谣言罪 ”。 往轻了说,这不过是村里人 过嘴瘾、打发无聊的惯有 做法,无关痛痒,不必过分 理会。说重了,不至于,毕竟村里的 闲言碎语 往往局限在村域之中,并不会造成广泛的负面社会影响,更谈不上“ 定罪 ”; 说轻了,又太草率,毕竟人人都不想 被诟病、被诬陷、被造谣,人人都有 被承认、被尊重 的心理需要。
客观地说,“ 碎嘴子 ”现象并不仅仅存在于农村,凡是存在 社会关系 和 行为 的场域中都存在违背 交往 行为理性的现象。那么,为什么村里的这种现象表现得尤为明显? 笔者认为主要原因有二:
一方面,农村 往往是一个相对独立、狭小、封闭的场域,是一个彼此熟系的社会,人们关注的对象往往也是作为自己人的“ 村里人 ”。因此,嚼舌根 和 被嚼舌根 往往都是同村人,大家互相认识,互有来往; 两种 社会群体甚至在角色上有时会发生 转变,进而“ 互相伤害 ”,你说我,我说你,他又互相告知,没完没了 …… 所以,在此 狭小 的社会场域中,“ 被嚼舌根 ”的心理感应往往 更直接、更快速、更切实。这也就是上面 几个 案例中大多数人能够快速 ( 往往仅需半日 ) 得知自己被谈论的一大原因了。
另一方面,村里的人际交往存在一定的 非理性,构成这种现象的因素具有相当的复杂性: 人性之恶 ( 有些村民确实看不得别人过得比自己好,进而 构陷 之,这被胡适说成人性中的“ 至恶 ” ), 村民受教育水平有限、整体素质不高,接受及处理信息的能力不足 ( 可能很多村里老人真的不懂什么是 985 ),等等。总之,“ 碎嘴子 ”行为的目的并不是进行真实信息的 交换 和校对,也不是为了促进彼此间的理解和友善交际; 很多时候仅仅是在一种 颟顸、孟浪、不负责任 的交往状态下草率地完成了 语言 和 表情 层面的交流和传递。
说到这里,还有一个问题亟待被解释: 为什么对“ 碎嘴子 ”具有较强感受的往往是常年不在村的 青年人,久居农村、长期“ 被折磨 ”的人不该有更强的感受吗? 笔者认为,处理这个问题可以从以下两个方面入手:
一方面,从 社会结构 和 生活模式 的角度看,青年人 的大多数时间都是生活在 城市,过年返乡只是当下 生命阶段 的小部分时间。城市是一个陌生人社会,虽然人居密度要比农村大很多,但是“ 入住多年,仍不知邻居姓甚名谁 ” 的交往区隔是普遍存在的。进城多年的青年人逐渐适应了这种“ 无必要,不往来 ” 的生活模式,并对村里人“ 瞎操心 ”的行为具有心理上的强烈拒斥。费孝通先生 将传统乡村描述为“ 熟人社会 ”,这种社会结构是村里老人一直生活着并适应了的,他们对“ 碎嘴子 ”现象逐渐 脱敏 并 适应,甚至参与其中。有些受访老人表示:“ 甭看 ta 说我,谁要是说我,我大不了找个空子也说 ta ”。 然而,当下进城 青年 正处于中国城市化快速发展时期,虽然生在农村,但却生活在城市。正是有了这种具有“ 过渡性 ”青年人的大量存在,以及农村人口向城市的大量涌入,传统乡村结构才实现了介于熟悉和陌生之间的“ 半熟人社会 ”的转变。在此情况下,久居乡村的 老年人 看返乡的 青年人 总有些“ 看西洋镜 ”式的 心理,既好奇又不甚理解,而且总是倾向于用保守、老旧的眼光看待 新事物、新行为。这也就是上述案例中很多老人把 晨跑 扭曲化看待的一大原因了。
另一方面,从乡村文化的角度看,虽然青年人总会对村里的“ 碎嘴子 ”表示反感,但是这种反感却往往不是认真的,不会真计较,即使被讹传到“ 犯了事被枪毙 ”的地步也不会去告村里人“ 造谣罪 ”。 费孝通先生 在 《 乡土中国 》 中将这种遇事不追究的现象概括为传统乡村的“ 无讼 ”传统,这种传统仍然影响着当下乡村生活。现实中,即使是涉及现实利益的官司都可以在乡村中被私了、被消解,“ 碎嘴子 ”这种言语上的冲突更算不了什么。 表面看这是一种文化包容,但似乎也意味着农村的“ 碎嘴子 ”具零成本、无责任的“ 自由 ”,加剧了该现象的泛滥成灾。
但是,村里的一位古稀老人说:“ 咱村的 碎嘴子 总是那么几个,大家都知道是谁,都离得他们远远的,不愿意跟他们共事。他们说的话,根本不着调啊! ” 因此,“ 碎嘴子 ”们并非具有完全意义上的“ 犯罪 ”零成本,而受到乡村社会 道德体系 的内在软约束,并在其中逐渐失去了自身的社会 资本 和 信誉,甚至 被孤立、被边缘化。在相对熟悉的生活交往中,村民总能轻易地对其进行群体性识别,并标签化、疏远之。正因如此,村民普遍认为“ 碎嘴子 ”们总是那小撮儿人。他们正是在“ 群分 ”的社会结构划分基础上,进行假信息、伪新闻的“ 炮制 ”和传播,是村里不受待见的“ 信息员 ”。更为重要的是,其余村民对这个特定群体的 信息传递 并不是听之任之、盲目相信。村民们不但具有相当精准的判断力,而且会选择保持更加谨慎、更加质疑的态度,多数时候即使听到了也不会相信,甚至会施加谴责。正是有了道德和人际的双向约束,“ 碎嘴子 ”行为才不至于泛滥成灾,乡村社会中的 是是非非 也才能是可控的,“ 好好说话,好说话,说真话 ”才能是乡村社会交往的主要模式,“ 睦邻友好 ”的交往原则也才能一直被农民认可和接受。
总而言之,虽然村里 离谱 而又 滑稽 的 闲言碎语 带给部分青年人很多心理和生活上的烦恼,但该回家过年还是得回家过年; 多数时候应保持钝感力,必要时也可以采取正确、可取的方式,给予适当澄清和说明。
今年过年回家,你被“ 碎嘴子 ”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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