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敲钟人
发表于 2019-10-9 09:30:38| 字数 2,08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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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
夏大爷是2009年第一批入住玫瑰园的患者之一。在这之前几年,他都在海淀精防院。主治医生说,夏大爷没发过病,没出现过急性症状。住进玫瑰园,他不穿病号服了,每天换着衣服穿,规律地刷牙洗脸。他想做饭,护工就安排他帮厨。
李文秀发现,这些病人的眼神变了,不再呆呆愣愣的,而是变得柔和。他们就像招待自己家的客人一样招待她。
玫瑰园的日子比病房丰富了不少。每周都有大学生志愿者陪他们到超市采购。看了这么多年电视,听了这么多年广播,夏大爷并没有落后于时代,他看到外面的变化,超市里的商品和物价,也不甚惊讶。“没糊涂没傻,”他说,“我发现这么多年,不管社会怎么变化,科学怎么发达,中国人没太多根本变化,他的感情,他的心理,还是那样。”
春秋两季,他们还能去爬附近的西山,或是采摘水果,“基本上想怎么过怎么过,脑子很舒服。”遇上小区里的居民,不敢主动搭话,如果对方主动问,他也乐意跟他们闲聊。“你们这是哪儿?”对方问。“我们这是精神病院的半开放病房。”夏大爷实话实说。
“小区里有个精神病院”的消息引起了居民和公安局的关注。居民担心危险,公安局担心治安问题。玫瑰园关门了。
康复园又搬到了附近的小区和农村四合院。夏大爷跟着搬了几次家,好歹没有回病房。
十年下来,由于种种原因,海淀精防院前前后后开过的二十多个康复园,存留至今的只有八个。
为了改善周围居民的印象,康复园里的病人会做一些免费的社区服务。在海淀区的百旺家苑曾有一间康复园,病人们在小区里帮忙捡垃圾,擦小区里的宣传栏。但居民说,有的病人眼神不太自然。李文秀说,这可能是吃药之后的抑制表情。无论如何,在居民的反对下,这个康复园也关了。
一个病人问:“我们以后不去捡垃圾了,他们也不让我们在这儿住?”李文秀只好说:“你们服务社区,回馈社区,是对的。”
不接受的不止是居民小区,还有综合性医院的病房和养老院。像夏大爷这样的,也只能先安置在康复园里。
除此之外,康复园面临的问题还有很多。由于资金和人手不足,精防院的医生护士们做了很多本职外的工作。除了看病,他们还要接待媒体,跟不同政府部门对接,协调种种资源,让康复园得以运作下去。而驻守在康复园里的护士,除了观察园内病人的症状,还要组织日常活动,公平地安排值日,像个家长一样调解矛盾,甚至维修园内的家电,在8小时之外随时待命。这些本该是社工的工作。
时至今日,康复园在医疗体系内依然是个新生事物,资金来源,行政管理,都是问题。
六
2009年3月之前,杨妍大夫在一家精神专科医院工作。有时候,她会怀疑自己的医术:治好的病人,总是过段时间又送了回来。时不时地还有人问她:“你是精神科医生?做了这么久了,怎么还没‘精神’啊?”
2009年3月,杨妍调到海淀区一家蓟门里社区卫生服务中心做精防医生。当时,这个社区参加日间康复活动的病人只有十几个。杨妍和同事们在医疗平台上看到病人的档案,打电话与家属沟通,约到办公室见面,劝说家属和病人在社区卫生中心建档,之后家属可以领到每月2400元的监护人补贴,病人可以领到每月400元的康复补贴,还可以享受免费的康复项目和心理咨询。
康复活动室在社区卫生中心里面,一间大屋子,配了投影仪、音响、烤箱、微波炉、跑步机和动感单车。每周的集体活动有十几场,有时只是一起做个操,有时一起烘培,没有活动的时候,病人也会到活动室里,聊天,画画。没有工作的病人几乎每天都来。每天早上八点,他们聚在社区卫生中心的门外等开门,手里还拎着早餐。
但是,也有很多家属不愿意,他们觉得,建了档,疾病就成了现实,邻居也会知道消息。
耗时最长的一个,杨妍花了三年时间,每一两周给家属打电话,唠唠家常,才说服他让病人在社区建档,参加康复。参加康复两年后,那位患者捡起了发病前热爱的手风琴,还开始在家里的小卖店帮忙。家属说,像找到了娘家人。
现在,这家社区卫生中心档案上有270多个病人。中心也有些专业训练,有的病人上过课之后,会主动告诉杨妍,我这段时间有幻听,想自杀。还说,如果我控制不住,就告诉我家里人。杨妍说:“他很明确这是症状,如果没在我们这里做康复,肯定悟不出来,可能就从楼上跳下来了。”
杨妍对他们又像朋友,又像自己照看的学生。病人们喜欢送东西给她,有好吃的,掰给她一半。家里不富裕的说,我实在买不了什么,这是我们小区里的枣,送给你。她扮演的角色也不止是医生。病人们结伴逛街买衣服前,她也要叮嘱,要是太贵了,就先别买。她担心他们被人骗。
相处久了,杨妍认为,如果能得到机会,这些病人也可以像正常人一样工作。但这多少有些理想化。如果不是有私人关系,很少有病人能找到工作。有工作的人,如果病情泄露出去,晋升空间可能会消失,或者被毫无理由地调离岗位,或是要求回家带薪休养。
但是年纪尚轻的病人,总还是希望回到社会上。有位三十出头的病人,经过了十几年的治疗和康复,面试时,常常被问得一头雾水,每次对方都通知他,先交押金,回家等结果。一个星期下来,押金交了将近一千元,通知却一个都没等到。杨妍说,这病人可能被骗了。
杨妍只好疏导他,多来参加康复吧,每个月还有四百元补贴,工作再慢慢找。可是什么时候才能找到?她也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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